槟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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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4/8/25 17:0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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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感到胸口隐隐发痛。

就在她努力让呼吸平复下来时,

一股热流像要从她身体里挣脱出来一般,

她抓住身边唯一伸手就能抓住的灯柱,

喷出来一口甜腥腥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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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拧开开关,煤气灶呲呲地响,一股呛鼻的味道散发出来。一分钟后,她又把开关关掉。

“再帮我最后一次吧,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他躺在在那条从废品场拖来的皮沙发上,耷拉着沉重的眼皮,望着她。残留的迷狂从他瞳孔里向外蔓延,像一条黑色的河流将她淹没。她在他对面坐下来,冷淡厌恶地扫了他一眼,感到很疲惫。

那双眼睛曾目睹她皱巴巴的小身躯从这个世界诞生,她的蹒跚学步,她将人生的第一个生日蛋糕上的蜡烛吹灭,还有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一个女人的离世。这双眼睛现在望着她,血丝中夹杂的羞耻、愧疚还有陌生的疏离感让她很厌倦。桌子上那支一次性注射器上折射出暗淡的光亮。以前这时候,她早就摔门而出,可是这次她却显得很冷静。

“晴晴,亏了你呀。”他蜷缩在沙发上,吸着鼻子,很久之后才懒洋洋吐出几个字。身体一直不停发抖。

“煤气快用完了,打电话送一罐来。”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他保持那个姿势,没有动,声音有气无力。“最后一次了,再帮帮爸爸吧?”

“你就只对不起我?你如果不把钱拿走,我妈还能多活一阵子。”她说完以后,眼睛立马夺眶而出了。

“没用的,手术成功率太低,何必浪费这十几万?”他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你也没资格提她!你离开我们常年不归,在外面干那些恶心的勾当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是她一直惦记着你!”她感到自己的声音开始发颤。

“......”

从戒毒所回来后,他在一个工地当泥水工。她本以为噩梦就这样结束了。三个月之后,他打电话向她求助的时候。她才知道他改不了他的丑陋的本性。她把他锁在屋子里,本以为可以就此跟他一刀两断。可在她听到他砸东西、撞墙、哭着喊她名字的时候,她才明白为什么母亲到死都不肯离开他。她在骨子里和她一样软弱。

她用力摩挲着手提包的边缘,努力让心情平复下来。

那不耐烦的神色渐渐消失,他有些神经质地笑起来,脸憔悴得有些狰狞。“是我错了,我对不起你们母女。”沉默了一会,他突然吃力得撑起上半身,倾向她。“还疼吗?”

她像触了电一般把头扭开。他苍白得有些病态的右手停在半空。那半是虚伪半是真诚的笑容抽搐了,他痛苦地皱着眉,好像在努力地唤醒心底那一点点消失已久的父爱。“就再帮爸爸一次吧,啊?这点不够啊…”

她看着这张脸,这个男人深爱过她。她记得她穿着新衣裳被他用粗壮的臂膀举在空中旋转的时候,整个世界在她眼前像万花筒一样聚散。他给她讲都市的便利和美好。他们三个人在那盏钨丝灯下面吃着热闹温馨的年夜饭。她还看见有一次他穿着时髦的外套,头发梳得油光发亮,脸上全是面具式的笑容。还有他带回家的两个说话带外地口音的“朋友”。在一次平淡乏味团圆饭后,她透过门缝看见她瘫坐在地上,抱着他的腿,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他手里握着扫帚,脸漠然地迎向门缝里她投过来的战战兢兢的目光。她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看见了她。有时候她想起来那种失焦,就觉得梦魇缠绕。

他离开了,一去六年,杳无音信。再次回来,他变得沉默寡言,消瘦不堪。但是她很高兴,那种温暖的笑容又回到脸上了。本以为一家团聚之后,生活可以重归宁静。可是半年之后,他又消失了,临走前还带走了她作为嫁妆的几件旧首饰。

于是她成了她唯一的依靠。她在心里笑她的傻,想伸手去抱住那具单薄的身体,可她的拥抱够不住她庞大的孤独和失落。这和多年后她在太平间里抱住的那种单薄的孤独感是不同的,前者是一种熟悉的温热,而后者是一种陌生的冰凉。

她去世之后,她恨他,可她始终无法弃他而去。她爱她母亲,在某种程度上,她在替她母亲继续活在世上。她母亲始终没有忘掉这个人。当她堕落到出卖自己来满足他贪婪的欲望的时候,她发现她并不很讨厌这堕落本身。他毒瘾越来越大。每当他发脾气,砸东西,自残,虐待她,她就会想起记忆里的一幕幕场景。想起那个个子不高的农村女人。她憎恶母亲那种卑微屈辱的姿态,憎恶她温顺的等待,也憎恶那个无能为力胆小软弱自虐成性的自己。她觉得自己和母亲越来越像。她看着这个男人的脸,怨恨、愤怒、恐惧、同情、绝望…泪水无声滑落。控诉他的欲望伴着眼前模糊而滚烫的水分从身体里蒸发了。她站起来,觉得一切语言甚至恨意都显得多余。她从包里掏出一只封好的纸袋,放在桌上,站起来,然后离开,感到释然,最后一点留恋也消失殆尽。

她奔入黑暗的街道,压抑了许久的情绪从喉咙里溢出来。这条靠近郊区的水泥路在午夜里沉睡,路灯投在满是泥污的路面上。她迎着路灯映出的方向逃跑,脚步趔趄,意识混沌。没有人打扰她,她觉得自己可以痛快淋漓地哭。可嗓子那似乎卡了一块硬物。她闻到类似下水道的恶臭,胃里又开始翻滚。她加快了步伐,穿行在这夜里,希望尽快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或者有一点明亮温暖的光,可以让她摆脱这压抑的黑暗。她想起四眼,那个干净清爽的大男孩以及他让她感到宁静安全的拥抱。她需要他,又逃避他。医院检查的场景,她独自挂号,然后抽血。和善的内科医生带些同情地跟她交待事项之后,她就全线溃败,落荒而逃。

癌症对她来说是个全然陌生的概念,就在她还没想好如何去面对残破飘摇的家时就被卷入了命运的旋涡。她想起母亲在最后的日子里所遭受的苦难,感受到了母亲的孤独。母亲还有她,而她呢?那个被毒品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可怜虫吗?她本来想把这一切告诉他,可现在没有这个必要了。四眼算吗?她想起四眼在她身体里种下的生命,突然觉得悲哀。她对这段糊涂的关系做好了随时了断的打算。四眼也许什么也算不上,她一无所有。她有些感激他,仅此而已。

她停下脚步立在一盏路灯下,呼出甜丝丝的气流,潮冷的空气被吸入了肺部。她感到胸口隐隐发痛。就在她努力让呼吸平复下来时,一股热流像要从她身体里挣脱出来一般,她抓住身边唯一伸手就能抓住的灯柱,喷出来一口甜腥腥东西。那些东西就散落在在肮脏的路面上,在昏暗的灯光下,如同怒放的花朵。短暂的耳鸣,急促的呼吸,疲惫的身体,扩散的恐惧。她抓出手提包里的一只小瓶子,吞下三颗白色药片。

她靠着路灯蹲下来,在许许多个昼伏夜出的日子里,今天的夜晚显得格外漫长。

雨丝挂下来,穿过街灯投下来的光柱。灯光透过雨伞投下一片红色的暗影,她隐没在暗影下,穿着尖跟鞋、黑色的短裙和红色一字肩上衣。路上的积水像一滩稀释的血浆,粘稠而散发着腥臭味,漂亮的霓虹倒影在积水里。风把冰凉的雨点刮到裸露的皮肤上,她把黑色的皮包往肩上提了提,左手抱着撑伞的右臂,仰起脸,头发任风吹乱。车子一辆辆飞驰而过,溅起的水泼在她苍白瘦弱的小腿上。她安静地站在路灯下,靠吸烟打发时间。

一辆停在马路对面的蓝色奇瑞慢慢地靠了过来,车轮轧在那滩积水里。一个年轻人右手撑在副驾驶座位上,头从车窗里探出来,嘴里嚼着槟榔,笑着打量她。

“去哪里美女?”

她仰着头。车轮轧过路面积水的声音,服装店传出的音乐声,雨伞下男男女女的谈笑声轰击着她的耳膜。她把伞放下来,张开嘴微微叹出一口气,化入街市的霓虹。

“到底走不走呀?”年轻人显得很不耐烦。

她低下头,一条发丝衔在嘴里,目光直直地射在司机脸上,唇角挂着模糊的笑,眼睛像着了魔一般。后面狂躁的汽车喇叭越来越凶。司机看着暗影下这张笑意吟吟的脸,心里莫名地微微发怵,一种屈辱感灌进了脑子里。“撞了邪了!”车子开走了,留下刺鼻的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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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保持着一个胜利者高傲的笑容,把头发捋到耳后,从包里拿出烟盒子来,里面却只剩下一支,过滤嘴上有咬过的印记。她想起来昨夜窗外那片死寂的夜色。

从九楼的窗户可以看见几里外的公路,那条公路沿着河流延伸,绕开了学校,向西边展开。学校就处在城市的郊区,而这个小区坐落在城市和郊区的边缘,河的两岸是正待开发的大规模荒地。过去两个多月,他每天晚上骑车送她回来。她偶尔会拒绝一些电话,把他留在这里过夜。

一个月前,她破天荒答应和他一起过周末。他们窝在房间,被窝里两人体温带来的舒适胜过了华灯初上的街市、眼花缭乱的小吃和那些美好却不切实际的奢侈品。

第一次,她像一条快要融化的棉花糖黏在他身上,感受短暂而不真实的温馨。他认真地给她讲关于他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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