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癜风检查到中科 http://www.bdfzkyy.com/清明趁雨拜坟山,叩头洒酒烧纸钱。小儿食过五色饭,又向松间摘豆捻。
这首诗写的是从前每到清明时,全家人去郊外上坟的情形。小孩子在山野之中是最感到兴奋的,在大人忙着铺设祭品(用天然植物染料染成的五种颜色的糯米饭是当时令的食品)时,我们就四处乱跑,折几枝松枝,采数茎菖蒲。其中最得我欢心的是豆捻,因为这种野果可以入口。在树丛中采那一颗颗指头大的豆捻来吃,吃到嘴巴都变了黑色,是清明拜山最大的趣味之一。
豆捻是岭南常见的灌木,果实也曾经在市场上以商品的形式出现过,现在几乎都消失不见,恐怕是因为大家都觉得不怎么好吃吧。《南宁市药物志》说,豆捻“夏秋结浆果,熟时紫红色或暗黑色,味甜微涩”,是没什么吃头的。香港的钟庸在《食疗药物》里把它叫做“岗捻”,说“果实外形有点像‘鸡心柿’,比莲子大一些;成熟时外皮呈深紫色,果瓤则紫红色,内有很多果仁”,便很形象地勾勒出它的形象了。
虽然不是佳果,但豆捻并非一无是处。清代赵学敏在《本草纲目拾遗》里说,岭南用花和果来泡酒,花以槟榔花为最佳,果则是豆捻,豆捻酒连猿猴都要和人抢来喝呢。豆捻酒的补血效用很好,产妇喝是最合适的。
说到底,豆捻是一种上不得台面的野果,“豆捻”也是一个极土极俗的名字。但是在很早的时候,豆捻就被记载在古籍之中,当然是以别的一些名字,比如都念子、倒捻子、海漆、逃军粮等等。而说起它的另一个名字,也许你就要轻呼一声“原来是它”了。那就是——桃金娘。
三国东吴的沈莹写的《临海异物志》提到一种出产在福建的多南子,说是有指头大小,“其色紫,味甘”。北魏的贾思勰把这条记载收入《齐民要术》。虽然只有寥寥几字,言之不详,但是把“多南子”看作是豆捻的异名,我认为问题不大。理由下面再讲。
唐代的刘恂在《岭表录异》里说起“倒捻子”,这种“窠丛不大”的灌木“花似蜀葵,小而深紫”,南方妇女用来做染料;果实的顶上有四片像柿蒂的小叶子,吃之前要先把它们捻掉,这就是“倒捻子”名字的由来。那四片“小叶子”证明了倒捻子就是豆捻。
唐朝人杜宝记载隋朝事迹的笔记《大业拾遗录》也记下一段轶事,南海郡进奉了一百株都念子树,这种树高一丈多,“其子小于柿子,甘酸至美”。其中对花的描述是“似蜀葵而大”,与《岭表录异》用语相近,也同样用柿子与果实做比较,所以可以知道,杜宝说的都念子就是刘恂说的倒捻子。
只不过,从我的亲身经历来看,豆捻肯定是灌木,钟庸也说树高普通的是二三尺,间中有五六尺的,杜宝说都念子树高一丈多,真叫人惊讶。屈大均说出产于罗浮的有高丈许的,言之凿凿,看来是我和钟庸孤陋寡闻了。
其实无论是都念子,还是倒捻子,读音都与“豆捻”差不多。这也就是我把多南子也认做豆捻异名的原因。事实很清楚,这些名字都是从当地人对这种植物的叫法译过来的。至于刘恂说的要捻掉小叶子因此得名云云,都是后人的附会。
这样的情况到后来还有。清代的郭柏苍的《闽产录异》说“结子……倒捻于树”,故名倒捻,可以度年,故名冬年,赵学敏说“为用甚众,食治皆需”,故名都念,都是一样的道理。古代人似乎就是接受不了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名字,非得找出解释来不可。
据说闽南、客家等方言对豆捻还有朵尼、多莲、当梨等称呼。你看,是不是读起来都是差不多的发音?
当年苏东坡被贬谪到海南,在从滕州到儋州的半路上见到开着花的豆捻,像小型的芍药,非常可爱。走到儋州的时候就已经结果了,苏东坡尝过,觉得挺甘美的,里面的小种子嚼起来“瑟瑟有声”,还有点苦。他把豆捻命名为海漆。屈大均的解释是豆捻的皮可以做胶,和漆树有同样的功用。
苏东坡说儿童豆捻吃多了,拉不出大便,因此经常受下痢之苦的当地人会用豆捻的叶子来治病。赵学敏也说它能止肠滑。这是真的,所以豆捻不能多吃。
在这么多记载里,还没有出现“桃金娘”一词。我找着的最早出处是在清初陈淏子写的《花镜》里,他说一种出产于桂林郡的金丝桃也叫做桃金娘。但可疑的是,这本书里也记载了都念子,描述的语言与之前的古籍大同小异。
陈淏子说都念子“树高丈余”,住在杭州的他万万不可能把它移植到西湖边去。何况从文字看,他参考杜宝的痕迹太明显。因此,我怀疑陈淏子根本没有见过豆捻,而是靠想象写下了关于它的这些文字,所以他根本不知道桃金娘和都念子是同一种东西。我的猜测得到了农史学家石声汉的支持,他说《花镜》里“像倒捻子(桃金娘)……在杭州当时是不能有实物的”。古书里口耳相传的例子太多,一不注意就要以讹传讹了。
豆捻还有一个名字叫逃军粮。《清稗类钞》引用了赵炯的一首诗:“枝生干挺叶花厚,四月之中花欲然。思嫁海棠浑不睡,梦随豆蔻好相怜。落霞片片明如绣,结实垂垂黑正涎。何有逃军堪采食,时平无那佐炊烟。”写得很臭,但是还算大致描画出豆捻的形态。
逃军粮其实就是桃金娘的讹音。外来者听到当地人叫桃金娘啊桃金娘的,自己就私自改成逃军粮,再闭门造车想出个逃军者以此为粮的说法,把话说圆了。其实是很无谓的。
那么,桃金娘的名字又是从哪来的呢?请看——豆捻、倒捻的捻,都念的念,冬年的年,多莲的莲,桃金娘的娘,它们都指向一个发音。这说明,一切的根源都是方言,所有事物只有先得到语言的确认,才能成为它们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