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扔进历史瓜亚基印第安人的末日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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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年轻的作家夏多布里昂开始了他的第一次美洲之旅。在不久之后的《论古今革命》中,他写下了这次的体验:走入美洲意味“内心翻腾起奇特的革命”。这似乎表明,这本书的标题所指的并非同时期那场声势浩大的政治社会运动,而首先是指作为一个新世界的美洲大陆,一个足够遥远从而能够思索旧世界的立足点。在这里生活着既非现代人、同时也更早于古代人的“野蛮人”,它存在于一种真正的自然状态中,这甚至比卢梭的构想还要更进一步。

某种程度上,皮埃尔·克拉斯特的《瓜亚基印第安人编年史》也继承了这一写作传统。与列维-斯特劳斯在《忧郁的热带》中所做的类似,克拉斯特对印第安人的描述也承担对自身所处文明传统的批判工作:借助对文明的他者的研究,我们看到了一种别样的可能性。

然而,或许我们首先要问的是,什么是“历史”?“瓜亚基印第安人编年史”这个题目可以被分成两部分:“瓜亚基印第安人(indiensGuayaki)”和“编年史(Chronique)”。这个表述暗含着一种错位:就瓜亚基印第安人自身而言,他们根本不会有一种编年史。换言之,这部编年史并不是瓜亚基印第安人所作,他们也不需要,甚至也无法想象这种东西。当我们试图通过编年史来把握印第安人的时候,我们仍然站在自己的历史中。这种错位堪称一种命运,它一度支配着人们对于“普遍历史”的观念。印第安人沉默着,我们所能听到的只是自己的回音。

皮楚基和她的婴儿

印第安人的出现不仅佐证了一种“反国家的社会”的存在,它同时也作为这样一种仍旧活着的社会,与克拉斯特所处的白人世界对峙着。那处在历史之外的原始人社会不可追忆,不可理解,但它却真实地来到了眼前。它的生活本身就是一种自我主张,不容置疑地强调着它与白人的现代文明的鸿沟,并抗拒着后者的历史意识。在白人看起来,印第安人始终是沉默的;而克拉斯特的工作则试图表明,印第安人不只是被解释的客体,他们也有自己的声音。他要让沉默的印第安人自己说话,因此在行文中有意地保留了印第安人自己的词汇而不将其翻译出来。通过这些努力,克拉斯特试图呈现的不是白人对于印第安人的重新定义,而是印第安人对自身,对白人,以及对整个世界的理解。

换言之,克拉斯特想要走到鸿沟的另一边。这几乎也是所有人类学家的梦想,但这并不容易。克拉斯特很清楚这一点。因此,他并未依据编年史的体例来为印第安人立传。我们几乎无法看到公元纪年,毕竟印第安人中并没有耶稣降世。作者也很少使用“岁数”来介绍他的印第安人朋友。他见证了一些事件,而通过他的见闻,又知道了更早时候发生的事,但他没有尝试将这些事情归于一条统一的、单向的时间线。这与其是编年史,不如说是一种回忆:既是克拉斯特本人的回忆,也是他所身处的印第安人部族的回忆,它零散、鲜活、具体、未被规约,同时易朽、易错、总是与遗忘和幻想相伴而行。

克拉斯特同样清楚的是,这项工作的成功与否并不取决于自己。他引用了阿尔弗雷德·德·梅特罗的箴言:“我们若是有幸能够研究某个原始部落,它自身一定已经开始腐朽瓦解了。”如果我们成功地跨越了鸿沟,这只能说明我们所跨越的不是真正的鸿沟。事实上,整部书都笼罩在这句话的悲剧气氛中,它更进一步地意味着,让印第安人自己说话的这一尝试本身已经预示着,它们将很快彻底失去自己的声音。克拉斯特之所以能够接近并走入瓜亚基印第安人,是因为这一亚契人部落从多年之前就获得了一位Beeru(白人)的庇护。因此,早在克拉斯特之前,瓜亚基印第安人已经走入了白人的领地。

年轻的查楚基的成人礼

在最开始,这还只是一种类似于结盟的关系。对于印第安人而言,这件事情并未引起过多恐慌。诚然,白人总是扮演着侵略者的角色,但经过多年的打交道,印第安人已经学会了如何在他们自己的精神秩序中安置白人的位置——

自打时间之初,万事万物在土著和白人、穷人和富人之间被分配好的那一刻起,世事便一直如此。瓜拉尼人也是这么想的:命运把狮子才能享有的份额分给了白人,但是印第安人必须守住落到他们手中的那一份,他们不能将它拱手交给白人。

所有人、物以及事件都能在这一秩序中得到归置,从而得以被合理地解释。这是一个循环论的宇宙秩序,生老病死、猎杀、牺牲、节庆、结盟等等,一切都归属于自然与命运的不断运行。部落作为文明之地与周围危机四伏的自然世界隔离开来,但他们分享着相同的节律并相互流转不停。因此,在印第安人的生活世界中从不存在绝对的区分:死者灵魂难以驱散,敌对的部落完全可以媾和成为朋友,乃至凶狠的动物也与人类有着隐秘的联系。在瓜亚基印第安人的传说中,美洲豹不仅是凶猛的动物,它还象征着黑暗与危险,它不仅威胁着部族,同时也威胁着整个宇宙秩序。与美洲豹的对抗,就像美洲豹本身的存在一样都是永恒的,印第安人从未设想能一劳永逸地取得这场对抗的完全胜利。这是不可能的,因为美洲豹同时也意味着人类Ove(灵魂)的归宿。在人死之后,它的灵魂变成动物,有时是浣熊,有时是美洲豹,有时是毒蛇,等等。

kybuchu(意为“孩子”)

显然,白人的出现冲击了印第安人原有的宇宙秩序,但他们很快将其纳入了新的秩序中,虽然这不可避免地带来了错乱与矛盾。然而,用融贯论来要求这种秩序,或许也只是现代人的一厢情愿。在印第安人那里,这种秩序保留着极大的灵活性,这恰恰意味着足够清晰地呈现了世界本身的模糊。白人在秩序中的位置并不固定,在这段话中,白人同时占据了两种位置:一方面,是和土著一样的人,他们与土著的区别,和穷人富人之间的差别并无二致;另一方面,白人的份额是从狮子那里获得的。将白人和动物相比较,从而将他们排除在印第安人所理解的文明之外,这种态度抵抗着、羞辱着也尊敬着这些白人。白人入侵,新的危险已经来临,但它并不会动摇我们赖以生存的宇宙秩序;一切都已被安排,白人成为了这片土地上新的美洲豹,我们诅咒它,但也接受它。

然而,白人的影响最终超出了印第安人的预料,他们比美洲豹恐怖得多。面对部落的传统仪式,女孩因为害怕而临阵脱逃了。克拉斯特敏锐地看到,她真正害怕背后是传统的崩解,绝望侵袭着这个部落,而这都是因为他们离开了森林,来到了白人的地盘。在白人的冲击下,曾经令人确信无疑的宇宙秩序已经开始失去它的号召力,万物轮回的许诺已经失效,他们惊惶地看到,这些仪式背后除了空洞的痛苦之外,只有幽暗无底的死亡。

克拉斯特在书的最后一章中谈到了印第安人的食人习俗,事实上,他花了很长时间才了解到这个最具争议、最令现代人难以理解的行为。在印第安人中,食人并非为了摄入蛋白质的进食行为,而是生者对待死者的态度:如果不将死者吃掉,它的灵魂就会逗留在生者之间并妨碍他们的生活。对于印第安人而言,这种“阴魂不散”足够令人焦虑了。但加重这种焦虑的是白人对吃人的禁令,他们必须遵守,否则白人便不会允许他们继续生活在这块土地上。

这一点本身引发了更多的焦虑,直至整个族群的精神世界彻底垮塌。在作者的回忆中,食人事件标志着瓜亚基印第安人的衰败。他们所拥有的精神秩序被摧残殆尽,这个世界对于他们而言重新变得陌生。在这之前,他们能够解释命运所给予的一切,是整个宇宙的意义核心。而现在,印第安人走到了真正的绝地,前方是不可理解的危险,身后是逐渐失效的宇宙秩序。他们无法理解白人,同时也无法理解自己。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焦虑的了。

“瓜亚基印第安人编年史”这个题目所记叙的并非历史,而是克拉斯特的回忆,更确切地说是通过回忆而组建起来的戏剧。这场戏剧以婴儿的降生为序幕,以食人的仪式为终结。这场戏剧所展现的是瓜亚基印第安人自我主张的落败:他们曾经对整个世界的秩序都有所把握,但随着白人的入侵,他们被扔进历史,而一切都成为了枯枝败叶,最后留下的声音是一曲无人能辨认的挽歌。印第安人陷入了完完全全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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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拉斯特的贡献不仅在于让我们得以窥见瓜亚基印第安人的精神秩序,更重要的是,他展示了这种精神秩序如何在内忧外患中逐渐崩解。事实上,直到书的尾声部分,他才谈到了“历史”,在那里他所讲述的也是印第安人的尾声:

那些活下来的人呢?仿佛无人认领的失物一般,日暮途穷的他们离开了自己生存的史前时代,被扔进一段历史之中,这历史与他们毫无瓜葛,只会摧毁他们。但事实是,这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又一页枯燥的人口调查报告——上面是越来越精确的日期、地名和数据——又一次记载着最后的印第安部落的消失。

印第安人被扔进历史,只能以被摧毁的形式,因为这历史属于我们却不属于他们。只有在最后,以“精确的日期、地名和数据”的方式所记录“瓜亚基印第安人编年史”才能被写出来,其前提是印第安人自身的消亡。在这个意义上,克拉斯特的写作对抗着这个残酷的、悖论般的书名。然而印第安人的“编年史时刻”不可阻挡地来临了。

瓜亚基简介

瓜亚基人,一群生活在巴拉圭密林中的印第安人。他们以打猎、采集为生,有自己的语言、风俗与社会制度。16世纪起,西方殖民者和当地居民一道,不断占领、吞食他们生活的领地,他们躲避、抗争、流亡、被“安置”……到了20世纪60年代末,这个部落的人口已不足三十。

《瓜亚基印第安人编年史》作者:[法]皮埃尔·克拉斯特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出品方:世纪文景译者:陆归野

年,本书作者、年轻的法国人类学家皮埃尔·克拉斯特在瓜亚基人被安置于定居点后进入了这个部落,与他们一同生活,对他们的生育、死亡、饮食、求偶、部落管理、性向认同、劳动分工等做了细致入微的观察,完成了一种充满人情味的民族志。

作者:[法]皮埃尔·克拉斯特

这本书被评价为一种客观的民族志,一曲献给瓜亚基人的天鹅之歌。作者皮埃尔·克拉斯特(PierreClastres),生于年,于年因车祸去世。

(责编:孙小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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